第(2/3)页 娘哆哆嗦嗦又将玉收了起来,里三层外三层包好。比阿迟包得更细致。 “娘……” 娘应:“迟儿,这玉你收着罢。”娘眼圈儿红红的,连声音也发哽。阿迟问:“娘,您恼迟儿随便收人东西么?娘要是不喜欢,迟儿追上去还了。” 娘不说话。见阿迟眼圈儿红得紧,便搂阿迟:“迟儿,娘的宝贝疙瘩,娘绝不恼你。我的迟儿……”她哭了,哭得很伤心。 好许久,娘又说:“迟儿,咱们要搬家了。博浪沙咱们是待不住了。” 阿迟抬头,却看见娘一双泪雾蒙蒙的眼,眼中含着浮动的光影。一晃,这才瞧清了,是月色下随风轻摇的竹子,在娘的瞳仁里,几是化成了碎影。 远山连天,溶溶的月色漫过了山的那头。 十五岁的阿迟扒着门缝,就像五岁那年一样。爹和娘并肩坐在屋里。娘叹了口气。爹也叹了口气。 阿迟的手在抖。 阿迟搓了搓手,又小心翼翼扒回了门缝。 阿迟听见娘说:“何时启程?” 爹不说话。阿迟有些紧张。 “……博浪沙不能待了,”还是娘的声音,“莫说迟儿,就连我也有些舍不得呢。打迟儿落地起,咱们就住在这儿。住了多少年了。恍惚竟比长安还要久。” 阿迟险些忘了,爹和娘都是长安京畿人氏。 也许是爹和娘想念长安啦。 爹沉声,缓许久才说道:“娇娇,你莫要忘了,迟儿姓刘,你需记一桩—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……” “莫要说了——”娘出声阻断,捂脸低泣。 “嗳,”爹爹叹一声,“娇娇,迟早是要面对的。毕竟当年金俗亦流落在外……是他不计故旧,不怕遮了汉室的面儿,执意将金俗接回去。如今迟儿……” 娘说话不再轻声细语了。娘有些生气—— “我说走便走,……咱们一家,一定要好好儿在一起!” 金俗是他同母异父的长姐。娇娇当然知道。 可阿迟不知道呀! 爹和娘在说些什么呢?金俗又是谁? 阿迟轻轻阖上了门。 爹爹说的最后一句话飘进了她耳朵里: “娇娇,博浪沙是迟儿的家,也是你和我的家,若要离开,我……舍不得。再等等,该来的,总是要来的。何况未必……咱们早年离开京城的时候,恍似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。有你和迟儿,余生已足。” 爹爹并不愿离开博浪沙。那便好,阿迟也不愿离开。 博浪沙的秋风吹得极冷。 远在汉宫掖庭的皇帝却在思念博浪沙的冷风。 皇帝老了。汉室家人子却如新鲜果蔬般不断敬来。充盈汉庭。他看过太多眼波流转的美目,却再也找不到同样的青春与张扬……汉室的美人,只会温婉地顺下眉眼,在帝君面前,做一个顺从温婉的媵妇。 后元元年,皇帝幸甘泉。 他的弟妇公主们在做着同当年平阳一派的事儿。选进美人,一朝得幸,余众便是鸡犬升天。 他许久未曾临幸后妃了。 所有人都在劝谏陛下须为汉室开枝散叶,谏皇后之位不可一日虚悬,他的臣工磨破了嘴皮子……皆为这些个琐碎。 “朕有多老了。”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,恍然怔滞,他缓缓抬起了手…… 目光正落到起舞的胭脂堆里。 像那一年在平阳公主府上。 他缓一指。 顿足的却是毫不起眼的一个陪舞小婢。 小婢讶然。 皇帝却在向她招手:“你——过来。” 她不敢。 皇帝道:“朕想看看你。” 郎官们皆似要用目光将那小婢剜成了千疮百孔。——陛下好难得才对女人又起了兴趣。 皇帝毕竟很老了。 小婢哆哆嗦嗦走向老迈的帝君。 帷帐悄无声息落下,歌舞退去。 皇帝道:“过来——”皇帝的手并未放下。他仿佛半分也不觉疲累,便这么虚悬,不上不下。 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岁数能做他孙女儿的陪舞小婢。 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潮水般退去的青春。 但这并不重要。更重要的是…… 那样的美目,肖似李夫人……更似,李夫人背后的那个人。 其实,盛宠久不衰的李夫人也不过是个影子。某人的影子。 皇帝的宫闱,只有皇帝知道。阿沅已经不在了。 小丫头站在了他跟前。 皇帝道:“你凑近点儿,让朕瞧瞧。”皇帝又道:“朕老啦,眼神儿不明了,你来——教朕瞧仔细啦。” 她哆哆嗦嗦地靠近—— 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 皇帝不冷不热问道。 “娇——”小丫头有些促声:“娇娇……” 皇帝一怔,忽然变了脸色。 凑得近些儿的贴身从侍,已吓得腿打弯,猛地跪下来……再有懂些门道儿的,直扬手掌自个儿嘴,一声比一声脆响,口里直念:“陛下恕罪!陛下恕罪!” 皇帝忍耐,微动了动眉。 满殿下侍跪着一曲一叩,恨不能将青琉地磕出个窟窿来!便有老宫人抢先来泣血哀诉:“……目下嫩青的娃娃一茬又一茬入宫,早忘了规矩!陛下恕罪,奴臣等罪该万死!竟……竟连避讳都忘得了!” 个个磕头如捣蒜。 不想皇帝向那小婢询道:“你可知你重了皇后名讳?” 那小婢能懂些甚么呢?打她入宫起,便从未听说过的名儿,掖庭避忌了数十年的讳,她又能从何处知? 因不敢言答。 第(2/3)页